昀兮

云狼是断沙城外的雾隐密林里常见的高等野兽，因毛色纯净，结群而居，远远看去像是落入凡间的一抹云影而得名。云狼行动迅猛，爪牙锋利，智慧近人，即便是经验丰富的猎人也不敢打云狼群的主意。敢打主意的要么是超脱凡境的咒术士，要么是离群的孤狼。
比如眼前这头。这匹云狼足有一人高，身形矫健，堆雪一般的毛发有些脏乱，正靠在一个小水洼旁饮水休憩。
两个男孩悄无声息地趴在离水洼不远的小坡上，大的约莫十五六岁，大约是刚刚长开的缘故，身量略有些纤弱，小的那个一团稚气，倒是虎头虎脑，十分结实的样子。两人一动不动地并排趴着，任由丛生的杂草掩了身形。
雨过天青，草木和泥土的气息变得湿润腥腻起来，连风都似乎有些凝滞。
过了片刻，小的那个偏过头，用胳膊捅了一下身旁的大男孩：“凌宝，怎么样？这头看得上吗？凌宝？”
林凌被他正巧顶在肋下，几欲痛呼出声，伏在地上，胸膛几经起伏，闷不做声地瞅准小孩肋骨拐了一肘子回去。这一下可比昀祈刚刚无心之失要用力多了，小孩疼的五官错位，死死地攒着面前的两把草叶，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昀祈怒视林凌，一双乌黑的眼睛瞪得溜圆：“我又不是故意的！”
林凌瞥了一眼气急败坏地昀祈，佯装不满地呵斥道：“别闹，万一惊了云狼，跑都跑不及。”
昀祈斜他：“哼，你做了两年城主府的少爷，训斥人的架势倒是越来越足了。”
林凌盯着不远处的云狼，土腥掩了人气，他俩猫在近前好一会儿了，云狼却丝毫不曾察觉：“感觉狼魂质量还是有点不够啊。”
昀祈惊了：“我的凌哥，就是这个大家伙你能拿下来我都喊你一声哥。你给兄弟个实话，你不会是冲着魔兽来的吧？”
林凌点头：“给城主哥哥的礼物，能用魔兽精魂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昀祈也了然地点点头，开始轻手轻脚地向后挪：“少城主志存高远，小的自愧弗如，就不在此拖累少城主了——做梦去吧你！梦里什么都有！你以为魔兽会买你这个少城主的面子啊？你要是想要野兽兽魂，没得说的，为了你在城主府的地位兄弟豁出命去帮你！魔兽可是元素的宠儿，每一位都有名有姓活了少说几百年的存在！我拿头去帮你垫人家肚子啊！”
昀祈越说越激动，林凌赶紧捂住他的嘴：“嘘嘘嘘嘘，行了我知道了，就这头，就这头云狼！”
昀祈觉得，自己临时起意随口问上这么一句绝对是冥冥中神明垂怜。先前林凌突然约他一起从学院里逃课出城，说要他帮忙收集兽魂制作一件密仪之器，作为断沙城主即将到来的生辰贺礼。身为发小，昀祈自然是义不容辞，当即就豪气干云地一同出城物色各种猎物。可谁知道这孙子居然打魔兽的主意！
掰开林凌的爪子，昀祈喘了口气，问：“你到底打算做什么东西，连魔兽精魄的主意都打上了。”他才十四岁，还没见过断沙城之外的世界！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好兄弟，说都不说一声就想带他一起去送外卖。他理想的死法明明是在最风华正茂的年纪里，神明无救的绝境中，一把将心爱之人推开，带着遗憾和没能说出口的爱意，与强敌一同堕入永无止境的深渊里，连最后一个安慰的笑都不曾留下！
壮烈如斯！决绝如斯！情深如斯！
昀祈目光如刀，林凌只得老实交代：“是在我哥的手札里找到的一种阵术，将兽魂——最好是狼魂作为引子，和凝灵华晶一并作为祭品，可以沟通神域，借来天狼神威。”
昀祈打了个寒战：“等等，你刚刚说阵术，但是你之前说的是仪器，你该不会又......”
林凌难得在发小面前扭捏了一下：“恩，我稍稍改动了一下这个阵术的仪轨，然后抹去几条轨痕，改成了一个缚灵仪轨，可以将兽魂束缚在凝灵华晶里。我请城主府的咒术士帮我在凝灵华晶上以灵力刻出了几条裂痕，就是抹去的那几条轨痕，只要挤压华晶少刻，残留的灵力就会沿着裂痕补完仪轨，将缚灵仪轨重新完善为沟通神域的阵术。这时候，我创制的这件仪器——密仪之器·天狼武装，就会完美重现阵术才能达成的效力，即便持有者是没有丝毫灵力的凡人，也能借来天狼神威！”
天雷不足以拟形昀祈心里的惊悚，他居然天真的以为凭他们的交情，林凌不至于往死里坑他！说好的制作仪器！怎么就成创制仪器了！
言及阵术仪轨，林凌立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狂热。
昀祈盯着林凌，趁他喘气，一字一顿问：“我只问你一件事，这件仪器，你试验过，真的可行吗？”
昀祈了解自己这个发小。林凌虽然因为年岁尚小，还未进行神恩洗礼觉醒咒术天赋，但在天生的阵术天赋，是比他身为阵术大师的哥哥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不然也不至于在城主府里任职的兄长一病逝，断沙城主就迫不及待地将他收为义弟，赐姓入谱，宠幸更甚其兄长。
这都不是问题啊不是问题，问题是天才和疯子只差一线你们懂的！这个小天才最喜欢的就是把各种需要细致排列，精心准备的阵术改造成具备阵术效力的仪器——密仪之器。虽然十次有八九次都是不靠谱的，但是还有一次成功的呢！
阵术和咒术有何区别？阵术师的前提就是咒术士，既然已经是咒术士就完全没必要吃饱了撑的小心刻画，奢侈献祭去布置阵术。一言以蔽之，阵术就是人力无法实现的大咒术，借助灵石宝玉，血魂祭品，沟通不朽存在借来威能实现。
最近一次成功创制出新的密仪之器还是一百多年前的丰月圣人穷尽毕生之力所为！是以去年林凌居然真的成功创制出一件百造图上没有的仪器之后，城主林寒立刻封锁了全部消息，差点没把林凌锁城主府里软禁终生。要不是自己和林凌情同莫逆，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但是！现在的重点不在于那十分之一的成功率！而在那十分之八九的坑爹失败率！他们两个小孩敢出城狩猎，唯一的依仗不过是林凌能布置阵术，而且出身城主府的他能奢侈的用凝灵华晶来代替咒术士启动阵术。至于昀祈便是那引狼入阵的诱饵，兼计划失败替林凌填野兽肚子的替死鬼。
如果是因了那成功的一分几率，昀祈觉得自己即便是交代在这也是与有荣焉的，必能伴着这件新的密仪之器的问世青史留名。如果是为了那几乎百分之百的失败率，昀祈发誓，看在这么多年的总角之情，自己会给林寒城主留个完整的人形。
果不其然，林凌有些羞赧地咬了咬嘴唇，少年白净的面皮泛起些许红晕，小声说：“还没有试过，因为这个仪器的容器必须是凝灵华晶，仪轨刻画又是容不得丝毫差池，我现在手里也就只有一个成功的容器而已。”
昀祈按捺下仿佛要燎到天灵盖的心火，谆谆道：“凌宝，乖，咱们现在回城去，我先给你抓只狗，咱们试试成或者不成。华晶的事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向你寒哥哥开口，我这还有四块华晶，是我哥当初留下的，可以先借你。”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如果真是成功密仪之器，城主府早就封锁消息亲自去拜会最近的几尊魔兽了！哪里还会轮到两个小屁孩在这穷极算计去阴一头被狼群抛弃的孤狼！
林凌露出几分哀求，抓着昀祈的手，语气很是恳切：“七宝，我发誓我真的很仔细很认真地检查探究过了每一条轨痕，绝对没有问题的！虽说没有试验过最终效果，但天狼战歌的阵术修改而成的缚灵仪轨的确是成功的！这点我可以确定！”
昀祈犹豫了一下该做出怎样的表情。对于天才来说是不存在什么惊世骇俗一说的，世俗就是用来被他们惊骇的。虽然昀祈对阵术一窍不通，但基础的分类学院里还是有教过的，林凌这是用一个军用增幅型阵术制成了一个起码具有收纳缚灵效用的仪器！
林凌居然说这是改造？连大分类都变了好伐？这真的还是原来那个仪轨吗？他就不怕午夜梦回时分，丰月圣人的棺材板压不住，诈尸来找他吗？
林凌见昀祈不说话，眼里露出几分委屈来：“七宝，你相信我，绝对没问题的。”
昀祈心说你也相信我，我虽然与你亲厚，但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小孩，是什么给了你我能单挑魔兽的信心？难道说相由心生，怪物眼里看人都是怪物？
“你既然已经找城主府的咒术士制成了容器，为什么不干脆请他再帮你猎一头高等狼兽，如果是咒术士出手的话，魔兽兽魂也不是没可能的。”
小怪物垂着眼，露出几分沮丧来：“我已经一年多没有成功制出过仪器了，浪费了那么多资源，寒哥哥肯定在生我的气了。咒术士大人那边我都谎称是全失败了，只瞒下了这一个成功的容器。我，我想把这件仪器作为惊喜，送给寒哥哥。”
昀祈欲言又止，到底是他的认知有问题，还是林凌的认知有问题，还是城主府为了压榨林凌的天赋故意为之？丰月圣人的棺材板真的要压不住了好吗？
林凌见昀祈又不说话了，巴巴地从兜里掏出一块剔透纯净，打磨的光滑均匀的多棱晶体。正是一切咒术之源流唯一的具现化物质，只有魔兽体内才能孕育的神之骨，凝灵华晶。
林凌捏着华晶方一张开嘴，一声狼嚎堪堪传入昀祈耳中！昀祈脸色一白，因害怕而浮动的黑色瞳孔里，暴露在雨后湿润的空气中的华晶萦着绮丽而又虚幻的虹彩，张扬肆意！